松风急雨

10 Aug.

[权丕]夜风吹拂

曹丕走出高铁站,伸手摸了摸裤兜里叠好的票,感受到那张不算厚的纸正安安静静躺在口袋深处,又用两指将它的四个角捋平,才空出手点开手机地图。

 

他约好了和认识半年的“笔友”在今日见面。辗转反侧几个夜晚才想出个说得通的理由骗过自家老爸,他一大早就赶到地铁站,听了十多首歌、玩了好几遍单机游戏,又去自动售票机取了现在基本没人要的纸质票揣在兜里,检票口前的显示屏上才跳出“正在检票”四个绿色大字。

 

耳机里传来导航的语音提示声,曹丕点开老虎头像好友的对话框,转过身朝着后方拍了张人来人往的照片发过去,示意自己已经到了s市。手机轻轻震动,对方发过来一个ok表情,紧随其后的是一张图片,点开看才发现正是他所在的高铁站。

 

这人倒是挺贴心,还特意过来接。曹丕心里想着,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往出口走去。

 

其实说是认识了半年,两人从来没见过面。书信倒是互通过几封,曹丕寄了新写的诗给他,原以为会和对面一见如故,酒逢知己千杯少一般彻聊个洋洋洒洒几十页,打开回信却看见信纸上画了满满当当一页老虎,信件开头的“好!”则委委屈屈地缩在角落。可能这样确实敷衍得有些明显,过了几天又收到千里迢迢来的一大箱水果。

 

曹丕没忍住,点开对话框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就是一顿骂。对面也不服输,两人就这样毫无攻击力对战三百回合,终于下决心以绝交收尾。谁知两个小时不到,对面就发过来一连串道歉的话,提示音响起的频率太快,甚至到了吵闹的地步。刚刚还在和自己吵架的人现在说什么非常抱歉悔恨万分,看上去不是一般的真诚。

 

“如果你还是不肯原谅我,干脆来s市揍我一顿好了!”

 

消息到这里戛然而止,最后这句话像是无计可施的最后通牒,让曹丕也不好意思置之不理。后来虽然是以“去s市揍人”的理由约着见面,实际上两人就这样和好了。

 

孙权在来高铁站的路上早就一个人排练了整个见面过程:初次见面礼貌握手,气氛融洽共进午餐,聊聊文学哲学各种学,临行依依惜别,再真挚道一声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!”,这次线下见面就完美收场了。

 

不过无巧不成书,他的完美计划在第一步就夭折了。曹丕精准地找到他的车,拉开车门坐在副驾上,然后熟练系好安全带,但全程没跟他说过一句话。他不动声色转过头看他惦记了好几天的笔友,也许是来得太急,那人脸颊微微发红,伸手关车门时短袖下摆还被压在了车外。

 

孙权忍不住发出一声爆笑,旁边的人迅速完成开车门关车门一系列动作,将衣摆拯救出来后结结实实给了他肩膀一拳,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。孙权好不容易止住笑,也没和曹丕计较,开始和他商量起了午饭吃什么才好。

 

坐在商场三楼川菜馆的皮沙发上等菜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。他俩运气不太好,逢路口必等红灯,孙权右手蜷曲,轻轻敲着方向盘。

 

“想吃什么?”

 

“随便。”曹丕戴个墨镜,丝毫不施舍点目光给他,直直地盯着窗外绿化带看。

 

孙权思考片刻,试探地提议:“市中心有家海鲜馆……”

 

“不吃海鲜。”对方无情打断。

 

“那吃海底捞”

 

“海底捞哪里不能吃?”

 

“……那吃什么?”

 

“随便。”

 

孙权在心里默默举白旗,眼看话题无法继续,只好提议找个好停车的地方有啥吃啥。

 

于是就来到了这家装修就很红火的川菜馆——夏天中午温度太高,正常人都想吃点清淡的,两个肚皮贴后背的饿鬼只好选择人最少的饭店。但即使是一再强调要吃最不辣的口味,看见服务生端上飘满辣椒的水煮牛肉,两人还是不由得喝了口茶。

 

吃饭时氛围倒很融洽,孙权天南海北胡说一通,曹丕就认真听他说,时不时回应几句。奇闻轶事还没讲完,就见对面满脸写着痛苦,皱着眉捂嘴。

 

“花椒。”曹丕言简意赅,拿过纸巾擦嘴。孙权急忙递水,曹丕一口气喝完才发现拿着的是对面的杯子。

 

孙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连忙道歉,又补充说自己没感冒。手上也没闲着,殷勤地给人又倒了杯新的,伸手握住自己的杯子准备拿回来,却发现拿不动。

 

视线抬起,曹丕还没搞清这一系列动作,正紧紧拿着杯子盯着他看,眼圈被青花椒呛得有些发红。

 

孙权一怔,手上的杯子往下沉,稳稳当当落在他手里。曹丕若无其事松开手,结结巴巴回了一句“没关系”。

 

“哦。”孙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,没头没尾应下。杯里的茶早被喝完了,壁上还挂有几滴水珠,有魔力似的,让他觉得杯子比之前重了不少。

 

两人没多说话,各自埋头吃完饭准备离开。才轻松没多久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,谁都没有主动找个新话题开口,只好隔半步距离一前一后往车库走。

 

孙权钻进车里开空调,感觉温度降下来后才下车帮曹丕开车门。捏着耳机仓的人道过谢,乖巧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等车启动。

 

“听我哥说郊区新开了个风景区,好几个小瀑布,还可以进去玩水……”孙权小声开口,想了想又补充道:”我想你应该会喜欢。”

 

刚建好的旅游点掎裳连袂,一到景点就堵得水泄不通,别说瀑布了,连水也没看见几滴。孙权好几次想和曹丕说说话,但话音都被喧闹声掩盖了。

 

景区门口五块钱买的地图也没派上用场,随着人群往前走就行,别的地方也没法去。缓缓移动的队伍渐渐停下,孙权见状掏出彩色地图翻来覆去看,才凑近曹丕耳朵说到了两个瀑布衔接处,没有石梯,规划的路线是踩着天然巨石朝上走。

 

曹丕听言踮起脚往前望,见不少人互相搀着通过路口,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捏紧了些。孙权轻巧一跃便踩在石上,曹丕穿了双高帮帆布鞋,刚踩在厚厚的青苔上就有种会滑倒的不祥预感,只好暂时收回脚,思索着用什么方法上去。

 

孙权伸出右手,左肩向上抬了抬,以免松松垮垮的单肩包往下滑。手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,他紧紧握住曹丕的手,动作幅度甚至有些逾矩,稍稍用力将低了他一头的笔友拉上来。

 

曹丕稳稳当当站在湿滑的石上。在他身后的游客陆续与他擦肩而过,他只好侧身往里靠些,后背轻轻贴着孙权的肩。和他紧握着的手干燥温暖,似乎没有想要松开的意思。他低头看脚下覆满石头的青苔,明明和自己隔了几厘米的鞋底,却像是在足底轻轻摆动,引得他有些细微的痒。

 

他轻轻松开孙权的手,收回了方才短暂的奇异感觉。

 

 

走出景区大门天已擦黑,孙权按着手上的钥匙四处寻找车的位置。曹丕终究觉得提着大包小包去孙权家住下实在有些别扭,孙权又认为让朋友形单影只去住酒店不符待客之道。两人一阵拉扯下终于想出个折中的办法,继续开着车往前行进,在孙家郊外的闲置别墅住一晚。

 

车外景象越来越接近山间,盘山公路绕着翠绿山峦蜿蜒,路旁一整片树林帷幕一般包裹了他们。

 

或许是人烟比较稀少的缘故,手机信号变得微弱起来,车载音响的液晶屏幕上现出白色小圆圈,转了很久也加载不出新歌曲。曹丕将系统退到主页面,点出缓存的怀旧经典歌单随机播放。

 

数秒后情深深雨濛濛的主题曲*响起,舒缓的旋律在宁静夜色中发酵,像轻纱,给原本平凡的路途覆上一层朦胧的光晕。曹丕读诗,有时也写诗,他讲究藏露、讲究婉约。但他此刻发自内心觉得,没有哪首诗能比看似直白的“好想好想”更含蓄了。

 

孙权将天窗打开,山风轻轻吹进车内,不必刻意侧耳就能听见远处的虫鸣。谁也没开口说话,只有温柔的风声与呼吸唱和,让这场意外旅程像极了谋划已久的私奔。

 

黑色的SUV缓缓停下,曹丕这才发现他们此刻紧靠河流。孙权不知什么时候下的车,敲了敲副驾的车窗,示意曹丕下车吹风。

 

满天繁星闪烁,偶尔吹过来的夜风捎带了河边植物的清香气味,竹叶沙沙作响,在微风中窃窃私语。

 

于是两人一个坐在引擎盖上,一个靠着车身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。孙权点了根烟,打火机“噗”的一声,烟的顶端就成了个小红点,只亮了片刻,就又隐没在无边夜色中。

 

坐在引擎盖上的曹丕轻轻摆动双腿,用手撑着上身,抬头看一望无际的夜空。他猜想他们现在应该正在哪座山腰上,四周被高山环绕着,只剩头顶一小块井口似的天。他分不清星座,只是定定地看,即便是这样,深邃的夜色像是要把他融化似的。

 

“我只有小时候才看过这样的夜空,”孙权吐出烟雾,“在城市里,星星可不常见。”

 

“我经常看,”曹丕轻轻回应,“没有星星也看。”

 

孙权没有追究他话中的意味。如果可以的话,他想他愿意整天什么也不做,只是像这样陪着这个经常凝视夜晚的人多看几次星星。

 

他轻轻开口:“你知道吗,现在我们看见的星星,它的光已经在宇宙中行走了几千年、几万年。”

 

“几千年前有我们吗?”

 

“说不准呢。”

 

“几千年前的我们会相遇吗?”

 

曹丕话音刚落,几乎是毫不迟疑地,就听见孙权笃定的声音:

 

“那当然。”

 

树上不知名的鸟儿短促叫了一声,扑棱着翅膀飞远了。曹丕收回目光,越过烟蒂的红色光点,和孙权的视线交汇。

 

他隐约感觉到,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改变了。当他再次抬起头注视山顶万千星星,他终于后知后觉,像在草稿纸上将几道运算错误的习题轻轻划去一般,郑重地在心底修正了刚刚的答案:

 

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渐渐明朗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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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主题曲:古巨基《好想好想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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