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风急雨

01 Apr.

【策瑜】三秋

*又名《分别数年的纯情小情侣重逢记》《半夜醒来发现好兄弟和我同床共枕怎么办》《哦哦原来你也失眠了啊》(。

 

身旁士兵闲聊的声音逐渐低了,孙策将目光从远处那片浮在山前的雾气上收回,定定地望着前方蜿蜒的路。这位年轻将军平衍旷荡,眼里总是噙着笑,但俗话说“鹰站如睡,虎行似病”,

倒不是说孙策有多严苛,只是他立在那儿,即使是笑着,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。

 

天气不算炎热,但没风让空气像是凝固了。拿着旗帜的士兵见旗面垂下,便用力挥了挥,旗上写的 “孙”字趁旗扬起之际及时宣告了自己的身份。

 

不知是听见声音让众人不约而同停下交谈,还是由于片刻的安静得以捕捉远处的响动,总之有规律的马蹄声顺着前路传来。孙策面不改色,拿着霸王枪的右手轻轻一提,众目睽睽下举重若轻地将十余斤的铁物朝前方抛去。枪头绑着的红缨成了一条线紧跟在头刃后面,然而明眼人只看一眼便心知这一抛绝非马背上那人的全部力数。

 

马蹄声越来越近,迎面奔来的那人一身文人装束,着素衣,腰佩玉,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,丝毫不怕那杆直直对准他飞来的枪。他只单手执疆,算准时机恰到好处地往后一仰,那枪就识趣地从他头顶一跃而过。

 

是周瑜。自父亲战死,两人就再没见过。分别的时间说长不长,说短也不算短,只是再见时发自内心的热络总让人忽略了这一点。他看着多年未见的好友翻身下马,见他身量抽条了不少,站立时脊背如同每棵白杨或青松那样笔直。

 

要论世间最奇妙一物,往事定能有一席之地。它像蒙了层不浓不淡的雾,人隔着时间长河眺望来处大多觉得遥远,但究竟是有多远,却不能如同形容三五里路这般精确计算出来。

 

幼时他两人一同住在舒县,那时孙策那总角玩伴便博览群书,读兵读史之外也爱翻翻《诗》,他说诗讲究藏露。孙策在他书房外玩蛐蛐,蹲在墙角看两只小虫打架,站起时耳朵刚到书房的窗沿。玩累了他常站起身,踮脚看周瑜认真琢磨书中字句。于是他也凑过去看,倒着看字不太方便,好在那句子不算太难,勉强能辨出写的是“一日不见,如三秋兮”。

 

按这样算起来,他们两人之间不知隔了多少个秋;但此刻孙策从马上一跃而下,伸手揽着儿时伙伴的肩,却突然发现数秋不见也不过如此。

 

风重新开始流动,两人并马同行,一路笑谈着返程。紧接着就是设宴,军中伙食虽谈不上山珍海味,好在酒水管够。两人都喝了不少,一为知己重逢,二为队伍扩充。孙策向众人介绍说,这是我发小,知己,义弟,至交。他说这话时神情却又不同了,脸上挂着的是酒后吐真言的笑,像喜宴上被簇拥在宾客里的东道主,纯粹的,就是笑本身。酒足饭饱后众人离席各自休息,回屋已是人定,本以为该趁酒劲一觉睡到天亮,孙策睡到半夜却突然醒了。

 

他觉得头有些痛,昏昏沉沉的,皱起眉想了半分钟才记起来是今晚喝多了。隐约记得是谁将他一路扶到房里,接下来的事就再也想不起来了。

 

正打算翻个身舒展下发酸的右手臂,却在后背即将正碰床铺时停下了动作。

 

他深吸一口气,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,方才还睡意惺忪,而此刻他觉得从没有这样清醒过。

 

孙策返回刚才的姿势侧身躺在榻上,将背正对着将床遮得不算严实的帷帐。他偏头看见脚边有个小空隙,想来是睡前没注意整理,才让原本安分的帘子掀起了一个角。

 

屋内应当是熄灯了。但今夜圆月高悬,格外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照进来将屋内衬得更亮了些。布局仍是他屋内往常的样子,这没错;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身旁还躺了一个人——不是别人,正是他今日刚重逢的故友周瑜。

 

可周瑜为什么会在这里?他少有喝醉的时候。他也是侧躺在床的另一侧,背对着孙策,呼吸悠长而均匀。

 

孙策毫无睡意,头还是隐隐作痛,但他只是盯着墙面发呆。他开始摸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,总觉得现在这个状况说不上来的微妙。要说别扭吧,小时候也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;要说生疏吧,他从见了周瑜第一眼起就觉得亲切得很,有些不厚道地说,他甚至希望这夜更长一些。

 

床轻轻响了一下。只是片刻,就又恢复了方才的安静。孙策听到被子布料细微的响动,但他不确定周瑜是否醒着。侧着身实在让他很不舒服,他轻轻侧过头,见身旁人仍是背对着他,便小心翼翼地平躺下来。

 

他听不见之前平稳的呼吸声了,或许是因为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。

 

小声点,别惊动他。孙策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。他与周瑜仅咫尺之隔,不见时,有些情感是模糊的,要等到再见以后才能清晰。

 

他用手轻轻摩挲着覆在他身上的薄被,夜色中看不清被上的图案,但他记得纹有松鹤,松应当只有一株,他记不太清了;鹤是一对。往日他回来时常是疲惫不堪,被子整齐叠在床尾,只有一个鹤头正面朝上。他往床上一倒,连打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,只是用右腿将折叠的鹤展开,随便往身上一搭,也不管被角有没有展平,就昏昏沉沉睡去。

 

今夜醒来时他的被子却是乖巧地将他整个包裹住,尽责到一丝不苟的程度。身边的人睡相太好了,一直安静地保持背对他的姿势。他们两人之间还有很宽的一段距离,被子在中间露了个窟窿,幸好夏天还没结束,不然睡一晚起来该着凉了。

 

孙策索性大胆地偏过头,透过被子空隙看周瑜的脊骨藏在素白里衣下随呼吸若隐若现,就像早晨他眺望的那片被薄雾所遮的群山轮廓。

 

窗外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,在夜里格外响亮,但又有一种静谧之感。秋天要来了。“一日不见,如三秋兮”,孙策在心里默念着。

 

那几乎是一瞬间的事。周瑜悄无声息地动了一下,长发从右肩轻轻滑落。紧接着他翻了个身,视线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与偏过头偷偷看他的孙策撞上。

 

孙策愣了下,紧接着朝他无声一笑。月光透过床尾缝隙轻飘飘地照进来,他的笑就和光一起洒了一脸。

 

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。那是一次心照不宣的对视。

 

“听到蛐蛐的叫声了吗?”孙策转过身正对着周瑜,“以前我也捉了一只给你呢。”

 

周瑜便认真去听窗外蛐蛐振翅鸣叫。

 

“我刚刚没睡着……你猜我在想什么。”孙策说。

 

“在想我为什么在这里?”周瑜笑着答,“你喝醉了。”

 

孙策没管他后半句话,也不打算询问自己出了什么洋相,只是接着说道:“我在想你读的那首诗——‘一日不见……‘”

 

“如三秋兮。”周瑜打断了他,轻柔地接了诗的后半句。

 

不过还好在这个秋天相见了。孙策想。他还想开口说点什么,就看见周瑜将右手食指放到唇边,像小时候捉迷藏示意他小声点一样,做了个噤声的动作。

 

“你听。”

 

窗外虫鸣声不知何时弱了,取而代之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——

 

今年秋天的第一场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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